柳色亦如新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曦瑶】所爱


*《蓝遥》后续


挥着惊堂木的说书先生讲完一折,又要开始说那泽芜君大义灭亲的故事,歇脚的客人就着茶水吃着点心,将那鲜血淋漓全当做助兴,随口咀嚼后吐出。

我却不愿听,侧头问阿若可是休息好了。

阿若点头,于是我们便要离开。

走到门口,却撞上了故事中的主角之一。

这个“撞上”是真的撞到了身上,阿若一边走一边和我说话没注意看路,而他步履匆匆,甚至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连阿若一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靠近都没发现,两人皆是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比我当初在云深时瘦多了,蓝家校服出了名的飘逸出尘,便是宗主仪服也与繁复二字沾不上边,可此时素白长袍穿在他身上仿佛随时能把他压垮,馥郁华贵的牡丹香,也遮不住从骨子里透出的萧索气息。

他看到我怔了一下,“……小遥?”

我垂首,行礼:“孟遥拜见泽芜君。”

“啊!”阿若发出一声惊呼,不说我在仙门之时多在蓝家,与阿若闲谈时自然对他多有提及,便是“泽芜君”这个名号也是无人不知的,这一下见到真人,阿若倒是吓了一跳,连忙跟着我行了礼,道:“顾若拜见泽芜君。”

蓝曦臣抬手免了礼,看了看阿若,问我道:“这便是你的爱人?”

我侧头看阿若红了脸,笑了一下,点头道:“是。”

“很好。”蓝曦臣点了点头,笑着开口,声音缓如叹息:“你们很般配。”

“多谢泽芜君。”

本来说到这里就结束了,我那一声“泽芜君”并未刻意压声,不远处已经有人看着蓝曦臣窃窃私语,只是出于畏惧并不敢明目张胆。

两两拜别,再不相见,便该是结局,可我却又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泽芜君可愿与弟子一叙?”

蓝曦臣答应了。

姑苏蓝氏再有家资底蕴,却也没到连这偏僻小城都有别院住所的地步,不是不能,而是不必。我原本都准备好和阿若带蓝曦臣回家了,却到了家门口,见他又行一步在前引了路,不觉有些诧异。

压下惊诧,我让阿若先回了家,毕竟有些话,她还是不知道的好,我无意让她与仙门有什么交集。

阿若担心地看了我一眼,我安抚她,无事,片刻便回。

阿若道:“晚上蒸蛋羹,要趁热吃。”

我点头应好,她这才进门。

我和阿若说话时,蓝曦臣停下了脚步,一直静静看着,待阿若进去后我跟了上去,他便接着走在了前方引路。

没再走多久便到了,入眼是一处三进的小院,布置清雅又带着云梦水乡的温软,一应家具都在岁月的轻抚下圆滑了棱角,显非近期所有。

我忽然就想起了许多年前。

宗主坐在案后,问我想在何处成家,在我答了“不知”后,笑道:巴陵不远,有一座小城秋安,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倒是个不错的地方。

我点头说好后,看见宗主眼里露出我看不懂的情绪,似叹息似欣慰,氤氲出一片柔软的光,虽然一身沉重华服,却是意外的清澄。

——这座小院,不该在此的蓝曦臣,好像有了出现的理由。

果然,走到正院,一张牌匾上“朝晖”二字,便是宗主的字迹。

注意到我的目光,蓝曦臣停下脚步,也抬头看向匾额,解释道:“朝晖为曦光,这是阿瑶亲笔。”顿了顿,继续道,“当初,我们曾约好年年要寻闲时来此住上些时日,待退位便来这里闲居,如今他虽再不能来,我却是要守约的。”

他声音温和,站在日光下,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便是提到当初与宗主的约定,也未有半分失仪,悲伤被全部收敛浸入了骨子里,又好像铺遍了每一个角落,不明显,却无处不在。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虽然是我是我提出的叙旧,所以我便只默默无言地站在蓝曦臣身后,等他带路进了进了花厅。

以前在云深,我是他的侍从,自然是立侍一旁为他添茶研墨,可现在,我是客人,便由他让了座。

坐在案前,两两相对,我想了想,提出一个或许不那么尴尬的问题:“泽芜君换了香?”

他点头,有苦涩在唇角荡开,道:“往年他送来的金星雪浪,都在云深留不住,倒是……自那之后,金小宗主送来的,倒是越来越好,不觉就沾了一身,便索性换了这牡丹香。”

说来也是好笑,人在时,牡丹留不住,人死了,牡丹却越开越好,我端起杯盏,毫无防备下被莲心茶苦得呛了一口,艰难咽下,道:“泽芜君变了很多。”

“或许吧,”蓝曦臣也端起茶盏,神态平淡地一口抿下,道:“……世事难料,又有谁能一直不变呢?你成家后,不也变了些吗?”

提到成家,我想起阿若,不由松了神情,道:“也该多谢泽芜君成全。”

“成全你的又何止是我?”蓝曦臣摇头无奈笑道,“当年未曾多思,现下想来,你那时其实是听命阿瑶的吧?”

时过境迁,这没什么好否认的,我点头道:“是,也是幸得宗主怜悯。”

“你人好,名字也好,合该有这缘法。”蓝曦臣直接点出了我得这一切的原因,又道,“看你如今过得好,于我们也是成全。”

“不知泽芜君是怎样看待与宗主的一段缘份的?”

“我闭关之时想了很多,想我们的初遇,想我们的过往,想那一夜的诀别……我曾以为与他相识是天赐的缘分,我们会一直一直走下去,却不想,实是天劫。”

我抬头,质疑地看向他,问道:“泽芜君可是后悔了?”

“后悔?”他轻轻念了一遍,随后一口否决:“我岂会后悔,不管是缘是劫,与他相识,我都不曾后悔过半分。”

“若要后悔,我也只会悔那十几载相伴,我却不曾看穿他心底压了那么多的怨与恨,未能引他入正途……不过当初的我,便是知了,也未定会怎样决断。”

“这倒确实……”

我记挂着家里热腾腾的蛋羹,并未与蓝曦臣聊太久,便告辞回了家。

阿若的手艺好,橙黄的蛋羹装在素白的瓷碗里,一勺下去从嘴里直滑到胃,一下就暖了起来。

一边吃,阿若一边问我与大名鼎鼎的泽芜君聊得如何。

我想到蓝曦臣最后所言,道:“他大约是再听不得说书人的那一折了。”

又一年,我路过宗主埋骨地,想着清明快要到了,索性便多留了两日,进不去禁地,在外面陪他说说话也好。

就这样,我看到了蓝曦臣在那一天去了禁地,送上了两捧花。

一捧白菊,敬他兄长,愿君安息;

一捧玉兰,赠他爱人,抹额相系。

我忽然想起了那次谈话他的最后所言:

——他十恶不赦,他罪有应得。

——可他依然是我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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