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色亦如新

梧桐叶上三更雨,叶叶声声是别离

【曦瑶】蓝遥


我们住在个偏远的小城,当消息传到的时候,宗主已经死了好些时日了。

我征询了妻子的意见,在她答应后,换上了丧衣。

他不是个好人,可也是我的恩人,我依然为他的死感到悲伤。


我曾经是个细作。

灵力不高,但够聪明细致,这样的细作,宗主不知在各大世家里放了多少。

但我是个特殊的细作,特殊在于我的工作任务。

细作也是人,也有虚荣心,每当我和几个在训练时相熟的细作有机会凑在一起后,总会攀比起自己的工作成果来——毕竟实在没什么别的可攀比的了。

这个说她一条消息帮宗主拿下了多大的生意,那个说他的情报帮宗主先抢到了什么天材地宝,而我实在没能说得出口的成果,就只能坐在一边默默听着。

发现我其实是个很厉害很重要的细作,也是在一次这样的聚会中。

当时老春以提前发现了她所在的金家附属家族有反意,一纸情报帮宗主提前把那家人送进炼尸场的彪悍战果,力压小墨发现其所在家族家主在外有一打私生子,放出消息成功破坏联姻的成绩,稳居食物链最上端。

小墨看着老春嘚瑟的样子忿忿不平,左看右看了半天,忽然一把抓住角落里的我,一副死马当活马医的样子问道:“遥哥遥哥,你快说说你有什么成绩,宗主那么看中你,你肯定很厉害!”

我大窘,几番推脱,小墨也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围观的几人也一副好奇的样子起哄,我被逼无奈,憋出了一句:“我……我帮宗主……帮宗主服侍好了泽芜君。”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随后老春朝我竖起了大拇指,一脸真心实意的赞叹:“你赢了。”

我:“???”


罪臣之子,卖入青楼,我早就不再对我的人生有什么期待。

原以为认命了,可在真正要面临最不堪的一切的时候,我还是一瞬间情绪崩溃,推开身边数人,拼了命跑了出去。

身后的护院穷追不舍,我也不知该跑到哪里,还在跑着,心里却一片绝望,一个不查竟然在巷口被青石板翘起的一角绊了个跟头。

我摔在了一个人的脚前,入眼是织金云缎的鞋面,上面有几点污渍,是我弄上去的。

他什么也没说,像是没看到我一样,抬脚便要走,毫无出手管闲事的意思,我听身后追打声越近,不顾一切地抱住了他的小腿,道:“求……求你……”

他被我抱住,步伐一滞,待要震开我,却又停了下来,我听他问道:“孟瑶……你叫孟瑶?”

我连忙抬起头,仓皇间没有看懂他神色间究竟透露出了些什么,只急急道:“是……我是叫孟遥……”

“这样啊……”

直到我被他买下,带去了兰陵才知道,他竟是兰陵金氏的宗主,也是站在修真界最高位处的百家仙督,而我被他救下,也只是因我名字与他旧名同音,才勾起了那杀伐果决之人,一丝半缕的同情怜悯。

也因着这一丝半缕的同情怜悯,他找人教了我仙术灵力,又送我去云深不知处做了个特殊的细作。

特殊在于,别的细作都是挖掘隐秘,窃取情报,而宗主交代给我的话是“服侍好二哥,他有什么不顺心的事,传信告诉我”。

而且我是被宗主直接送到了蓝氏宗主蓝曦臣面前。

宗主对着蓝曦臣笑吟吟道:“他是我在外面救下来的,教了些日子,灵力平平,但确实细致周全,送来给二哥端个茶倒个水,二哥可务必收下。”

我看到蓝曦臣微微蹙了下眉,赶在他开口之前,我先行了个礼,道:“孟遥拜见泽芜君。”

“……孟瑶?”蓝曦臣一怔。

“是‘遥不可及’的‘遥’,”宗主接过了话,道,“因着家里的事流落到了……咳,那种地方,也是凑巧,出逃被我撞上,便救了下来,阿瑶想了想,留在兰陵终是不便,二哥便把人留下吧。”

“……也好。”蓝曦臣这次点了头,又对我道:“既如此,你便是我姑苏蓝氏的子弟了,往事如烟,不必沉溺。”

不等我道谢,宗主又接道:“既如此,二哥不若再他给个体面,收作内门弟子,改个姓吧。”

“都听你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对着宗主无奈笑道。

我行礼道:“弟子蓝遥,拜见宗主。”


在云深不知处的日子是很平淡闲适的。

蓝曦臣也确如宗主说的那样,是个真正的温润君子,待人温和,好脾气到近乎没脾气。

每日理事,修炼,闲来作画奏曲,时不时与宗主相约外出夜猎或是去兰陵与宗主商议些完全用不了那么长时间的事。

有一次,宗主生辰,蓝曦臣要给宗主画上一幅像做生辰礼物。

那幅画从选题到落笔再到最后成图,蓝曦臣足足画了两个月,最后成图是无数座瞭望台林立,而宗主站在金鳞台上远远眺望,被朝阳镀上一层明亮的金色,负手而立,像是一肩担起天地的神明。

蓝曦臣问我,如何。

我答,宗主亲笔,不论画得如何,敛芳尊总是喜欢的,且宗主丹青无双,画得极好,想来敛芳尊收到时定然喜极。

这个答案令蓝曦臣很满意,宗主收到这礼物时也确实如我所言极是欢喜,但我能看出隐隐有些担忧,甚至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宗主不是如蓝曦臣画上、心里那么美好。

或者说,不只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宗主做了很多利国利民的事,在他治下寻常百姓的日子越过越好,但是他也杀了很多人,有罪的、无辜的,做过很多坏事。

我甚至知道,有几次泽芜君到访兰陵,宗主是匆匆洗净身上鲜血而到,再陪他谈风月诗歌,论天下清平。

我不知道要是有一天,泽芜君知道了宗主的另一面,他们两个又该怎么办。


我没有等到那一天,在那之前我离开了仙门。

我遇到了我心悦的姑娘。

她叫顾若,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医术厨艺刺绣都会些,一个人做些零活过得平淡又安然。

她上山采药采到了云深后山,触动禁制,把看守的弟子和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我路过查看,看她泪眼汪汪的样子,莫名其妙地,就亲自把人送下了山,又一路送到了她家。

还在她家吃了一碗热腾腾的蛋羹,很好吃。

没过太久,一场秋雨,我灵力低微,没注意就着了风寒, 跑去找她看病。

药很苦,所以每次喝完她都会给我做一小碗蛋羹。

我有一次提问为什么不是给蜜饯,吃完药吃糖才解苦嘛,给别人也是蛋羹吗?

她理直气壮道,蛋羹热腾腾地吃下去,你舌头就烫麻了,不一样不苦了吗?你看病都没给钱,还想要蜜饯?

我认输。

之后我病好了,但还是喜欢那能把人舌头烫麻的蛋羹,就时不时偷闲下山,带些小东西给她,换蛋羹吃。

又过了些时日,她问我喜不喜欢她,我点了头。

她说,她不想我在仙门,怕我哪日丢了性命,我也点了头。

我回去后,递消息求见宗主。

我想,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要和阿若在一起。

去见宗主前,我几乎是抱了视死如归的心,但没想到宗主意外的好说话,听完我耗光了所有勇气才一口气说出的话后,他坐在案前笑道:“好啊。”

“……啊?”

“能有两情相悦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我又岂会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你且回去找二哥说,其他的我帮你准备,”宗主难得露出柔软神情,像是一个邻家兄长一样帮我打算着,“既然要远离仙门,就要断个彻底,姑苏是住不得了,你可想好将来成家要住在哪里?”

我茫然摇头,道了不知。

于是宗主又弯眸,带着些期盼道:“巴陵不远,有一座小城秋安,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倒是个不错的地方,你便去那里可好?”

话说到这里了,我自然没可能拒绝,点了头,宗主又笑了起来,意外的清澄。

宗主动作很快,在我和泽芜君说明从蓝家除名后没多久,我的户籍文书也都有人办好交到了我手里。

我和阿若在秋安城安顿好,成亲那日,宗主来了。

他穿了一身常服木簪绾发,像是寻常人一样,坐在宾客位。

我敬酒到他面前。

并不名贵的杏花酒,有些辣嗓子,但他一饮而尽,对我送上祝福。

他说,你会和爱人过得好好的,阿瑶。

我不知道这个“阿瑶”是在说我,还是说他,亦或两者兼有,只应道:“您也会的。”

他弯了弯唇角,没再回我。


说真的,听到是“泽芜君大义灭亲”杀了他时,我并不意外。

因为我早就看出了他的情愫,宗主那样的人,能杀了他的,也只有泽芜君。

我算着尾七给宗主烧了纸,阿若蹲在我旁边,问我宗主是个什么样的人。

我答,亦怜亦恶,亦是我的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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